既往半世，對個人或群體，我有多次救人性命，大都救了就淡了、丟了。但仍有一次，至今印象清晰。

2007年雨季，8月某日，我?guī)说讲龑帨厝?zhèn)巡查礦山、地災(zāi)。當(dāng)日，電閃雷鳴，風(fēng)急雨驟，山洪奔突，河水暴漲。等鉆山洼、爬坡坎、走泥濘干完活，回到鎮(zhèn)子已是傍晚七點多，大伙隨便竄進家小飯店填肚子。趁店家忙活飯菜，別人搞點小酒的檔口，我獨自出店，裹著風(fēng)雨溜達，看溫泉鎮(zhèn)濕漉漉的街景、山景，聽溫泉河跌宕嘶吼的洪籟。

趨近河岸，隱約聽到溫泉河的水聲確乎夾雜呼救聲。急步岸邊，巡聲往河里尋看，但見一男子拽著河邊茶杯粗的一棵小樹，半身正被湍急的洪流生吞。他往上急呼“救命……救命！”，我往下大喊“別急……穩(wěn)?。?rdquo;。爾后，飛跑到街邊雜木堆，找來根長竹竿，貼著河墻穩(wěn)穩(wěn)伸向他。

男子得救了。一拽上岸，他噗咚跪下，全身篩糠，聲音發(fā)顫，磕頭道謝。我不愿領(lǐng)受，趕緊扶起，問“大風(fēng)大雨大水的，咋會弄到河里”，他實說：“小花鲖魚好吃、值錢，下雨就貼在河邊石頭上，好捉。趁下雨，我想捉些煮腌菜吃，也想拿去賣……”一聽這話，我唰的鬼火綠，撂了句“活該！”，扭身疾走。

歷次救命，我從不視作義勇為、造浮屠，那樣太狹隘、自縛，清空才無際、自在。但這次救命，居然抹不去、難清空，必是當(dāng)時的事像給我的逼迫太深。

救命，做人的升級版。然，得知男子命危的緣起，我特有諷刺感。一來，貪夫徇財、貪貨棄命，盡管他只想弄點小吃、小錢，但就這么小下，險些見河伯、閻王，做溫泉河的陰間協(xié)管員。二來，愛財曰貪、愛食曰婪，盡管他的小思、小想未達貪、婪級別，但就這點小心思，已惹得他作踐自己小命，還傷害小花鲖魚性命。三來，寧可站死、不要跪生，盡管他跪謝了，但我只撂“活該”，何況“跪，危也”，不管跪著生或生而跪，跪他人或跪自己，跪名利或跪職位，人家叫跪或自己要跪，都至少形、神委瑣，可憐兮兮。

挖其源，心有賊，賊作祟罷了。這賊，不管毛賊或強盜，一個或一群，只要生于、住于心，心就成賊窩。倒也無妨，人有衣食住行之需，誰不有倆心賊？關(guān)鍵在摁?。夯蚱纾蚍烂\成強盜；或不讓作祟，或遏制作惡。須知，心賊一旦作祟、作惡，小則戚戚，大則危命。且看各路賊人，做的只有渣事，即使《水滸傳》時遷，也沒啥扎西德勒。心賊，就算務(wù)虛，亦然。

王陽明說“破山中賊易，破心中賊難”，確是定律。皆因人常在，賊常有，且心賊所居非廢棄地、簡易房。但從那男子心賊作祟而作命，作命而作死的實況看，心賊再難破，也要破。而破的法子，該是防治結(jié)合、常防常治：防范它滋生、滋長；束治它作祟、作惡。如仍然不濟，那就管住它，少放它出去作祟、作惡他人、他物。

這溜救命參悟，不敢說與人分享，起碼警示我自己，蠻好的。 （林暐博）